我国海外油气利用的战略选择研究

摘要：海外油气利用不仅是一种商业行为，更是国际能源投资贸易合作机制下不同国际集团利益分配博弈。海外油气利用区位选择的战略决策，既要考虑规避东道国的国家风险，又要考虑油气资源政治属性所蕴含的战略利益。因此，本文从油气资源国国家风险和地缘政治吸引力两个维度出发，构建海外油气利用区位选择的战略决策矩阵，并对33个油气资源国进行实证分析。研究结果表明利用所构建的战略决策矩阵能够清晰地实现海外油气投资区位划分以及优化路径识别；中国目前主要的油气贸易伙伴多集中在高风险低吸引力区位上，出于维护长期能源安全的战略需要，有必要逐步扩大与高吸引力区位国家的油气合作力度。

关键词：油气利用，区位选择，国家风险，地缘政治吸引力

一、引言

考虑到石油资源不可再生的战略属性，据估计至2030年，净石油出口国将从2004年的35个减少到12-28个之间。由此可以预期，能源进口国在未找到新的可替代的经济性能源之前，对现有能源资源的争夺将愈演愈烈。油气资源主要集中在中东、前苏联以及北非和西非地区，消费国与生产国的地理上的分离不仅促进了国际能源市场的迅速崛起，也促使油气资源在一定意义上成为一种地缘政治商品。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国际利益集团的博弈，已经形成了基本稳定的国际能源格局和竞争性的全球市场，石油资源也已演变成为一种金融资产，这使得国际油气资源的博弈从表面上来看主要通过金融市场的经济规则来完成。但是，石油资源的金融资产化以及地缘政治商品的二维属性，使得油气资源的全球博弈在两个层面展开。一个层面为国际油气贸易、投资等商业合作行为；另一个层面为地缘政治的博弈。对以中国为代表的主要能源需求国来说，海外油气资源利用，就变成了以金融方式保障国家能源安全的战略决策问题。

在复杂多变的国际油气贸易与投资环境中，特别是在不断变化的政治环境和市场竞争中，围绕海外“可利用的油气资源”的争夺，开展国际油气合作主要有两种途径，即油气贸易和海外油气投资。油气资源不仅仅是大宗商品，而且具有强烈的政治属性。对于海外油气利用的战略决策，不能仅仅从经济角度进行分析。以需求国的立场来看，油气领域的贸易和投资等合作形式，主要是为了保证能够持续稳定的获得国家发展所需的能源，保障本国的能源安全，而并不仅仅是为了盈利。因此，海外油气贸易与投资并不仅仅依赖于“收益最大化”的商业规则，更有着“国家战略利益最大化”的背景。目前能源安全相关研究的核心思想是在保障能源供给安全的前提下，在一国能源进口组合中需“选择性”地侧重特定的能源出口国，尽可能实现油气投资“最大化收益、最小化风险”的经济层面目标，没有很好地考虑到能源需求国“国家战略利益最大化”的需求。

二、我国海外油气利用基本态势

自1993年成为石油净进口国之后，我国弥补石油缺口的主要途径是依靠国际原油贸易，主要通过现货方式采购，面临较大的价格风险。此外，90%以上的进口石油需要通过海上油轮运输，而且进口原油运输的4/5左右需要通过马六甲海峡，中国的能源供应链暴露在错综复杂的国际地缘政治格局中，这对我国的能源安全是严峻的挑战。

自上世纪90年代我国石油工业实施“走出去”战略以来，我国石油企业历年获得的海外份额油主要是通过就地销售的途径进行经营和处理，将份额油销售所得在变化地点的条件下重新用于购买国际市场的原油。近年来，海外并购更加成为中国石油公司参与国际竞争的重要手段，在国际石油资源竞争中越来越显示出积极主动的姿态；海外投资业务已扩展到油气勘探开发、生产销售、管道运输、炼油化工等多个领域，工程技术服务市场规模不断扩大，自主开发市场的能力不断增强。截至2008年底，中国石油海外投资业务已分布在全球28个国家和地区，运作着73个项目，工程技术服务和工程建设队伍发展到500多支，初步形成非洲、中亚、南美、中东和亚太五大油气合作区以及上下游一体化的产业链；中国石化海外油气勘探开发项目已发展到30多个，项目遍及非洲、中东、南美、俄罗斯、中亚和亚太的17个主要产油国和地区：海外油气项目类型已由以勘探为主转为勘探开发并重，并基本形成了海外油气分布的战略布局：海外权益油产量也在稳步快速上升。

国内油气供需缺口的日益扩大，决定了仅依靠贸易的手段无法满足国内油气需求，油气企业“走出去”参与国际分工是必要的。油气资源的不可再生性和难以替代性，决定石油商品市场形态是总体短缺，价格上涨是基本趋势，通过国际直接投资获取海外油气资源总体是有利的，是相对安全的国际投资，但是其中所蕴含的油气输出国政治、经济以及金融等国家层面风险不容忽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走出去”的中国油气企业的油气投资收益。油气企业的跨国投资和跨国经营，必然遇到包括政治风险、经济风险、技术风险和自然风险在内的多种风险。前两种风险是国家风险的关键构成要素，而技术风险，来源于高投入的石油勘探开发活动在特定的地质结构、地理位置等条件下收益不确定性的风险。虽然技术风险有可能给海外石油投资带来一无所获的巨大风险，但是油气资源所蕴含的战略吸引力无论对于油气企业海外投资还是国家海外布局决策都是首先考虑的因素。

三、海外油气利用区位选择的战略决策矩阵

本文试图从风险收益权衡这一投资决策基本原理出发，以油气输出国国家风险来刻画海外油气利用战略选择所面临的风险暴露，以能源地缘政治吸引力来刻画海外油气利用区位选择中对未来收益的期望。在此基础上，根据波士顿决策矩阵延伸出适合海外油气利用区位选择的战略决策矩阵。

1、风险维度：油气资源国国家风险

国家风险是国际资本流动中当事人面临的、因受特定国家层面的事件引发的目标国不能或不愿履行国际契约，从而造成当事人利益损失的可能性。油气资源国是指其油气资源储藏极其丰富并具备一定的（或潜在的）对外输出能力的国家。油气资源国国家风险在传统的国家风险定义下，更多地包含了油气资源的战略性物资属性，指的是在特定条件下影响进口国获得可靠、充足的油气资源供给的输出国国家层面风险。

当跨国公司的经营与东道国的国家利益目标不一致时，东道国就会动用外贸、财政、国际收支与汇率、经济保护主义等政策，甚至不惜对法律法规进行更改，以限制跨国公司的经营。东道国的相关能源行业政策多变性，导致在当地进行资源性投资的包括中国在内的油气企业深受其害。相对于外来的投资者，油气输出国处于绝对的资源垄断优势地位，掌握着石油勘探开发的主动权，而跨国油气企业则面临着东道国相关政策法规的变动，不得不承担起可能出现的国际石油合同违约行为。伴随着国际石油市场竞争的日趋激烈，各国间政治、经济利益会频繁发生碰撞，油气输出国复杂的社会政治关系和日益严峻的国家风险状态使得中国油气企业海外投资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2、收益维度：能源地缘政治及引力

当今世界各国的能源关系不仅仅建立在市场经济行为上，而且深受国际政治事件的影响。相对于国家风险，能源地缘政治更多地考虑了国际经济、国际政治等跨国跨地区事件因素的影响，更加关注油气特征。世界石油供给与消费的地理分布及空间运输通道是石油地缘政治格局形成的基本条件，国家、地区和国际组织对三者的影响力和控制力是石油地缘政治格局的决定因素。进入21世纪，石油资源进一步成为国家之间竞争与冲突的重要根源。当前国际能源地缘政治格局由美国主导、供给方（OPEC、俄罗斯为代表的Non-OPEC、非洲）三分天下的局面。国家风险考察的是特定国家的履约意愿与履约能力，更确切地说是一国的可信赖程度。而地缘政治探讨的是国际关系及其国际关系理论中的重大问题，其强调了国际关系中地理区位的影响作用。在国际能源市场上，各国出于维护自身利益，可能催生新一轮围绕油气等能源权益的摩擦以及地区性问题，以油气为主的能源地缘政治斗争将继续。

在以往研究中将能源地缘政治视为影响全球能源市场以及能源供给安全的一个关键风险因素，希望将其尽可能最小化，但是却忽视了风险的另一个特性，即风险通常伴随着收益，高风险也伴随着高收益。实际上，中东地区是公认的地缘政治风险较高的能源出口地区，但是其丰富的油气资源前景也吸引了美国、中国、日本等主要能源消费国的关注（油气投资以及大宗油气贸易）。显然如果规避地缘政治风险是首选策略的话，那么上述现象是很难给出合理解释的。由此不难得到这样的推论：在一定的风险控制措施下对于能源消费国而言，如果高地缘风险能够带来相对较高的能源收益（如油气投资收益），那么这样的地区也是具有吸引力的选择。

3、海外油气利用区位战略决策矩阵

波士顿决策矩阵主要用来协助企业进行业务组合或投资组合。以此为战略决策矩阵构建基础，通过对比油气资源国国家风险和能源地缘政治吸引力两维度，对海外油气利用所涉及的油气资源国进行区位划分，可形成四个决策区间：（1）低风险高吸引力：风险低且吸引力较高，说明该地区的油气资源丰富并且没有重大的国家风险，属于投资的理想区域，应该加快油气投资与合作力度。（2）高风险高吸引力：从短期决策来看，该地区可能无法获得较高的风险收益，但是从国家战略角度来看，由于油气资源的稀缺性，该地区的长期战略意义非常明显。由于该地区的高国家风险特性，单纯的经济投资可能面临进入门槛高、难以获利、风险难以控制等问题，因此需要我国政府通过一定的外交手段与合作方式提高在该地区实际影响力，实现对我国企业海外投资的引导和保障。（3）高风险低吸引力：属于鸡肋区域，可以减少投资，适当给予政治关注以作为后备能源。（4）低风险低吸引力：虽然从国家战略层面来说，吸引力较低，重要性较低，但是因为风险较低，适宜以商业投资为主导。

四、我国海外油气利用区位选择的实证分析

1、样本与数据

本文选取了包括我国主要油气投资贸易伙伴、全球主要油气生产国在内的33个油气资源国作为研究样本，划分为中东地区（沙特阿拉伯、伊朗、伊拉克、科威特、阿联酋、卡塔尔、阿曼、也门、叙利亚）、非洲地区（利比亚、尼日利亚、安哥拉、阿尔及利亚、苏丹、埃及、加蓬、刚果）、欧亚太陆区（俄罗斯、哈萨克斯坦、阿塞拜疆、挪威、丹麦）、中南美地区（委内瑞拉、厄瓜多尔、阿根廷、哥伦比亚）、亚太地区（马来西亚、越南、澳大利亚、印度尼西亚、文莱）以及北美地区（加拿大、墨西哥）。本研究中油气资源国国家风险与能源地缘政治吸引力的数据分别来自何琬（2010）与孙晓蕾（2009）的研究工作，以可比较的2006年数据绘制区位选择分布图，在此基础上结合2006-2009年相关数据与事件进行分析。

2、中国海外油气利用区位选择

绘制全部33个国家的散点图分布，以国家风险最大值与最小值的中值作为y轴原点，可以清晰地将33个国家分为两大区间。

绝大多数国家的能源地缘政治吸引力分布在[0.6，2.0]区间内，俄罗斯、加拿大以及沙特阿拉伯因具有丰富的油气资源而显著异于其他国家。2006-2009年，沙特阿拉伯和俄罗斯分别是我国石油进口中排名第一、第四的石油来源国。沙特阿拉伯，作为中东地区最主要的原油供应国，2009是全球最大的石油出口国以及第二大的石油生产国，同时也是OPEC成员中最具话语权的国家之一。俄罗斯，作为非OPEC产油国，在2009年成为全球最大的石油生产国以及第二大石油出口国。两国都拥有丰富的天然气资源，与之稳定的油气贸易不仅有助于降低我国的石油进口风险，而且对于加大海外油气投资打下良好的合作基础。

加拿大西部阿尔伯塔省（Alberta）油砂储藏量仅次于沙特阿拉伯，加拿大阿尔伯塔省油砂的储藏量为1750亿桶。当石油价格预期持续攀高，重油开采的高成本将不再对盈利形成限制。石油资源已经成为加拿大持续增长的投资中极具前景的一项，不仅吸引了来自中国、韩国、日本和中东的企业投资，更是对亚洲的主权财富基金带来极大的吸引力。2009年8月，中石油出资19亿美元入股加拿大阿萨巴斯卡油砂公司（AthabascaOilSands）：2010年，中国主权财富基金—中国投资有限责任公司将投资8.17亿加元与加拿大畔西能源信托公司设立一家合资公司开发石油沥青资产。这是中国公司在中东地区之外对油气能源所进行的最大一笔投资。需要说明的是，作为美国能源安全的传统势力范围，加拿大不仅是美国最大的天然气供应国，其约占美国进口份额的70%以上，也是美国最大的石油供应国，约占美国进口份额的20%以上。中国想要在未来扩大与加拿大在能源领域的合作，处理好美、加、中三国关系将成为首先面对的战略选择。

为了更好地对除俄罗斯、沙特阿拉伯和加拿大之外的30个国家进行分析，取这30个国家的能源地缘政治吸引力最大值与最小值的中值作为x轴原点，重新绘制了散点图。在不改变各国家相对位置分布的前提下，显示对数刻度坐标轴。其中红圈标出的是2006-2009年间进入中国主要石油进口来源国前5位的国家，灰色虚圈标出的是2006-2009年间位于中国石油进口来源国排名6-10位的主要国家。

中国的其他主要石油进口来源国，苏丹、安哥拉、埃及等大多分布在高风险低吸引力的区域。中国的海外油气利用起步相对较晚，全球的优良油气资产已基本控制在主要油气跨国企业手中，在这种情况下，非洲、中亚等国虽然风险较高，但是市场进入成本相对较低，出于能源安全的短期内利益最大化的需求和稳定国内能源安全的需要，可以适当加强对该地区的投资，并关注石油运输安全和石油运输能力的建设，保障我国的石油供应。

中亚地区，以哈萨克斯坦为代表，虽然风险较高，地缘政治复杂，但是其丰富的油气储量、便捷的陆路交通对于中国能源战略安全来说，具有不可替代的吸引力。但是，该地区东道国的政治社会环境并不稳定，对于投资合作带来巨大风险。同时，由于该地区存在俄罗斯、欧盟、美国等大国的多方博弈，中国涉足该地区的能源合作往往被视为对大国传统政治利益的侵犯。在该地区的投资合作，已经不仅仅是经济问题，而更多的是政治问题，主要受到大国博弈和双边关系的影响。如何加强该地区的双边合作，增强我国的政治影响力，是我国能源安全的主要课题。

对中国短期稳定与长期可持续的能源安全发展而言，稳定与高风险低吸引力国家的油气投资贸易合作，逐步扩大与右下方低风险/高吸引力区位国家的合作。从地缘政治视角来看，中东地区虽然作为美国传统的地缘政治势力范围，但是该地区蕴藏了丰富的石油天然气资源，从长远发展来看，积极地利用市场化手段进入该地区的油气行业，对中国而言仍是需要的。

五、结论

在复杂多变的国际油气贸易与投资环境中，围绕海外“可利用的油气资源”的争夺，不仅仅遵循着“收益最大化”的商业规则，其背后更深层面的因素是“国家战略利益最大化”。研究在对我国海外油气利用的基本态势总结的基础上，以油气输出国国家风险来刻画海外油气利用区位战略选择所面临的风险暴露，以能源地缘政治吸引力来刻画海外油气投资区位战略选择决策中对未来收益的期望。根据波士顿决策矩阵基本原理构建适合海外油气投资区位的战略决策矩阵，并展开实证研究。

研究发现，所选取的33个油气资源国可以清晰地利用所构建的海外油气投资区位的战略决策矩阵进行区位划分。中国目前主要的油气贸易伙伴多集中在高风险低吸引力区位上，这些国家市场进入成本相对较低。出于能源安全的短期内利益最大化的需求和稳定国内能源安全的需要，在稳定与该区位油气投资贸易合作的同时，逐步扩大与低风险高吸引力区位国家的合作，特别是具有较高能源地缘政治吸引力的国家，如俄罗斯、加拿大以及沙特阿拉伯因具有丰富的油气资源而显著异于其他国家，在海外油气利用区位选择中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与此同时，加强对油气资源国国家风险的监控评估以及应对管理能力，是提高我国海外油气利用战略选择空间的首要条件。